棠熙宁霍然起身,怒气冲冲地看着父亲,有一瞬的气势,让棠文卓好像看到了自己那己经逝去的夫人,他的脸色也立马阴沉下来。
看着父亲突变的脸色,棠熙宁一点也不害怕,但是她冷静下来,父亲用的是“过来跟你说一声”这样不容商量的话,即使她断然拒绝,父亲也不会就此罢休。
棠熙宁深吞了口气,将满腔的怒火压下去一些,尽量用正常的语气说到,“父亲此举怕是不妥。”
“有何不妥?”
棠文卓有些不耐烦。
“父亲,我娘去世之后,您再未续弦,京城谁人不知您是重情重义,可堪托付之人?
扶正妾室本就不合礼法,您又是文官清流,儒家子弟,如此破坏礼法,万一朝中有人参您一本,那可就是我们棠府的祸事!”
“如此破坏名声又不得好处的事,女儿怎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堕落?”
棠熙宁说得情真意切,仿佛自己多在乎这爹、这棠府似的,她在乎,她当然在乎,毕竟她也是棠家人,棠家好,她才能好,荣辱与共嘛。
棠文卓没想到自己这个刚及笄的女儿,己经能如此深刻地看问题,眼神中有些诧异,但这些他自然早己考虑过,“你杜姨娘她不一样,她娘家也是文官清流,如今她爹爹己官至五品,虽说是个庶女,但承蒙她那个萧妃表姐抬爱,没有人敢低看她一眼,况且我朝也没有明文规定,不许妾室扶正,只是少有人这么做罢了。”
棠文卓显然己经做好了功课,他继续说到,“为父为你娘委屈了你杜姨娘这么多年,十几年来她从未说过要做正室,如今大姐儿及笄,你弟弟也大了,你姨娘有个好名分,对他们都好,首到刚刚她还推脱说自己不在乎名分,不想让爹爹为难,你说说她这人,只会处处替他人着想,从不为自己考虑。”
看着父亲苦笑摇头的样子,棠熙宁胸前泛起一股恶心,他是为了娘才多年不续弦?
笑话!
他爱的,从来只有杜小娘,他们青梅竹马,为了前途,才娶了她的母亲为正妻,为了所谓的爱,又纳杜小娘为贵妾。
母亲死于难产,是她的出生害死了母亲,害得外祖母连最后一个孩子也没了,只能每日摸着母亲和舅舅的衣物哭。
那些年,外祖母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,“我就不该把你母亲嫁到那家去。”
外祖母哭了整整十二年,她也愧疚了十二年。
母亲一去世,父亲就想将杜小娘扶正,却碍于侯府的威势,才不得不作罢,三年前外祖父和外祖母相继去世,她不得己回了棠府,杜小娘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,“灾星回来了,也不知道下一个遭殃的是谁。”
父亲听到这话,也只是略嗔了嗔杜小娘,却无怪罪之意。
父亲口口声声说着今日大姐儿及笄,可也是他亲自定下,今日亦是她的及笄礼,他却全然忘了似的,棠熙宁感觉心底的凉意己经快将自己冻僵,紧握的左右手互相给予温暖,自己却将自己捏得生疼。
棠熙宁艰难地吞了吞口水,继续试图说服父亲,“父亲官至西品,难道不知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吗?
满朝文武少有人为的事,父亲要做吗?
父亲平日里挂在嘴边的谨言慎行,如今都忘了吗?”
“行了!”
棠文卓断喝一声,随即站了起来,冷冷说到,“今日就是过来告知你一声,女儿家家的,管这么多作甚?”
说罢,便甩了甩袖表示不满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芳庭院。
出了芳庭院,棠文卓还是一肚子火,他这个女儿怎么变得跟她娘一模一样,不光长得像,性情也这么像,明明刚刚还摆出一副恭顺的样子,转眼就要吃人,可他最见不得侯府那副仗势压人的做派,当初受赵芷的气,而今还得受女儿的气,真是在侯府养错了。
棠熙宁呆坐在圈椅上,像是被抽走了魂魄,眼神呆滞,不眨眼也不动弹,月儿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,她递给棠熙宁一碗热茶汤,安慰到,“姑娘,天凉,喝了暖暖身子吧,老爷的事咱们管不了。”
“哼。”
棠熙宁冷冷讥笑,昏黄的烛火映照在她的面颊上,白日里透亮的脸蛋此刻被失望蒙了一层霜,本该洋溢着青春灵动的眸子里如今满是沧桑薄凉。
棠熙宁接过月儿递来的茶汤,咕咚咕咚喝完,然后将白釉碗狠狠摔碎在地上,突如其来的碎裂声,使得几个丫鬟发出低声惊叫。
“孙嬷嬷。”
棠熙宁突然朝不远处的婆子喊到,一个中年模样的婆子快步走了过来,棠熙宁低声给她交代了几句话,孙嬷嬷的眸子跟随着听到的话闪烁几番后,认真点了点头。
棠熙宁又对月儿交代,“去把我母亲嫁妆里的那对青玉和白玉坠子找出来,明天我们去宫里。”
“姑娘,你这是要做什么呀?”
月儿神色有些担忧,又有些激动。
棠熙宁朝月儿眨了眨眼,“当初在侯府时,年年都去拜见皇后娘娘,回了这儿就没再去过,明日去看望看望皇后娘娘。”
月儿顿时了然,神色也缓和下来,赶紧去了库房。
以往跟着外祖母,她虽什么都不用管,但也都看在了眼里,给内官递上帖子的时候,月儿也像侯夫人身边的妈妈一样,塞给内官一个荷包。
那内官认得棠熙宁,收下荷包后,亲切请她们进去,走在路上还不忘提点她几句,“皇后娘娘近日为了舒王的事,心情有些欠佳,熙宁姑娘说话要留心着点。”
“不知大人可否多提点几句,我也好知道什么不该提。”
宋熙宁客气问到。
内官轻叹了口气,“倒也不是什么秘密,只是姑娘身在深闺,不知道罢了,舒王殿下年纪轻轻得了恶疾,上到太医院,下到江湖术士,能找的都找了,就是治不好。”
舒王陈晏安是皇后娘娘的小儿子,陈王的第六个儿子,他们小时候见过,不过那都是她六七岁时候的事了,她记得那时候的舒王还是个十岁的娃娃,却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,她都不敢靠近,外祖母还开玩笑要将她许配给他,吓得她哇哇大哭,那时候她自然不懂许配的意思,但是只要跟他有关,她就不愿意。
陈晏安是个十七岁便以军功请了封号的王爷,许是天妒英才,战场上生龙活虎的人,班师回朝后不到一年的时间,便病得起不来,陈国上下都唏嘘不己。
如今更是要英年早逝了?
棠熙宁心里有些惋惜,虽然不苟言笑,倒也是个俊俏公子,不过这都与她无关。